量尽他人短与长,眼睛长在屁股上

 

  西方与欧洲所秉承与发展的,多是物化的文明;中国所秉承与发展的,多是心性文明。物化文明在当前看似有一时之兴,而心性文明则从古到今都在繁荣中,今后将更加繁荣,东西方文化学人不可不知。
  在心性文明领域,中国文化自古及今一直异彩纷呈、精华不断。佛教的禅门更奇特,出言直见谛,开口不容疑,心内世界,话头乾坤,由贪嗔痴,直透本来。
  难忘石屋清珙与破山海明这两位禅海先哲那招招到肉的恶辣钳槌,巧把尘劳,开化俗氛,刮除刻骨余习,警策千年痴顽,禅窟惊响,余音犹在。
  石屋清珙禅师(1272—1352),常熟人。24岁出家,从高峰原妙禅师习禅,后投至庵宗信门禅师下,被誉为“法海中透网金鳞”。他长期隐居,死后谥“佛慈慧照禅师”,著有《石屋诗》,多描写山居清趣,言行收入至柔禅师等人编辑的两卷《石屋清珙禅师语录》中。
  指陈俗习,禅师是高妙而不漏痕迹的。在他弘法的社会,不少修行人犯了“管不住自己就管他人、若要保全自己就使劲按住他人”的毛病。禅师就一位裁缝师傅做发挥,信手拈出《题裁缝》七律一首,警示时人,海众闻言,皆潜然叹服受教。诗云:
  手携刀尺走诸方,线去针来日日忙;
  量尽别人长与短,自家长短几曾量。
  这是首立意特别的讽喻诗。有制衣技巧的裁缝,成天与刀尺针线打交道,日日忙着为他人量体裁衣。为的是讨生计,量尽了他人的长短;可是,他可曾有过一刻清醒,也量一下自家的长短呢?没有!这就是芸芸众生“见过于他人”的愚顽之相,揭示陋习,由一人而及于大众,精准独到!
  而这样精绝的眼光来源于哪里呢?我们实在难以想象,这眼光竟然来源于长期与世无争的山居生活。禅师描述山居生活的《重岩之下》六首,倍显温雅别致,如清凉散,读来真是爽心悦目,诗云: “重岩之下,火种力耕;有粟有蔬,可煮可烹。了我目前,乐我余生;坐眄庭柯,几度衰荣。重岩之下,草莽日交;人影不亲,黄叶飘飘。谷鸟晚啼,山月夜高;松露鹤飞,湿我禅袍。重岩之下,蛇虎为邻;我心既忘,彼性亦驯。人生在世,各具天真;含齿戴发,胡为不仁。重岩之下,静默自居;三际不来,必如境如。斜月半窗,残火一炉;嗟被睡夫,蝶梦蘧蘧。重岩之下,目对千山;一根返源,六处皆闲。白雪飘飘,绿山潺潺;动静自忘,别是人间。重岩之下,不修形骸;水食草衣,布袜笋鞋。竹密暗窗,苔深复阶;萧焉忘情,寂尔虚怀。”
  破山海明禅师(1597-1666),是明末清初西南最著名的禅师。清代以来几乎整个西南的禅宗丛林都归宗于他。相传破山海明禅师老来归影于双桂堂之后,天下信徒莫不尊仰其名,四方前来朝拜者日渐增多,破山禅师却一身破衲,形若乞人,仍旧每日在山寺中劳作。
  一日,一位成都官员因慕海明禅师,而前往双桂堂拜谒。他于山门外,见一衣着破烂老僧坐日下缝补僧衣,便近前询问破山海明禅师是否在寺。
  海明禅师年老耳聋,未能听清官员问话,亦未答他。官员恼羞成怒,直指破山海明禅师一番辱骂。
  破山明海禅师并不多言,随以缝衣针为题,向官员口述了一首泼辣之至的《题针》诗,云:
  此针本是铁造成,一头尖来一头浑;
  眼睛长在屁股上,只认衣冠不认人!
  从世俗情理上讲,老禅师真是不怕得罪人。不过,这首诗实际上写得非常巧妙,虽然近乎怒斥,但禅人风采依旧跃然灵动而出,恐怕被训斥着也实在不好意思翻脸吧!
  缝衣针本来就是铁打的,一头尖、另一头浑圆,针眼也只有一个,还长在屁股上,其执着就是“只认衣冠不认人”,专门就缝衣冠。
  诗中没有任何人为造作的成分,直抒胸臆,如此贴切,相当自然,而且如此地能够说明问题直指陋习、铁面无情,却又那样使人回味无穷。
  事后,官员入寺问僧,乃知挨骂老僧即破山海明禅师。其人惊惶不已,上前跪地忏悔,以谢前愆!